觀眾不只是觀眾 而是參與者 國家兩廳院藝術總監劉怡汝:秋天藝術節通往改變之路
文|倪煒
圖|林韶安、國家兩廳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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背靠背劇團由具有神經多樣性(neurodiversity)特質的群體組成,集結一群被社會視為障礙者的演員們,例如自閉症、注意力不足過動症(ADHD)等,透過經年累月的集體討論與共同創作,打造當代展演的全新形式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2023 年,國家兩廳院「秋天藝術節」邀請了澳洲背靠背劇團 (Back to Back Theatre) 演出《當獵人成為獵物的影子》(The Shadow Whose Prey the Hunter Becomes),演出後引發了巨大迴響與喝采。
背靠背劇團由神經多樣性特質的群體組成,劇團將大腦差異視為正常現象而非缺陷,集結被社會視為障礙者的演員們,例如自閉症、注意力不足過動症(ADHD)等,透過經年累月的集體討論與共同創作,打造當代展演的全新形式,讓非典型的行動與思維在舞台上被展現。
《當獵人成為獵物的影子》以神經多樣性特質的群體展開一場公民會議作為開始。過程中從如何定義障礙討論起,誤解偏見無所遁形,微小至社交語言、廣大至社會公理,透過戲劇演出,讓障礙者的聲音能被專注聽見,更讓所有人參與思量:撇除障礙隔閡,該如何找到公民社會集體最大利益?
正是這樣的作品,凸顯了國家兩廳院秋天藝術節的價值與遠見。

國家兩廳院藝術總監劉怡汝始終思考劇場在當代社會的定位與力量,催生了「秋天藝術節」。(photo credit:林韶安)
秋天藝術節 劇場的遠見與實踐
自 2021 年創辦以來,國家兩廳院秋天藝術節便以「硬派」與「思辨」聞名。藝術總監劉怡汝帶領團隊,始終思考劇場在當代的定位與力量。在資訊碎片化與意見分化的時代,她以「眾聲平等」、「為明日而行動」作為策展理念,引領觀眾與創作者共同追問:藝術是否仍有力量改變社會?
2010 年之後,世界陸續發生群眾運動,從「阿拉伯之春」、「占領華爾街」,再到之後臺灣的「318 太陽花運動」、香港的「雨傘運動」等,這些運動中都可看到藝術介入社會與政治的痕跡。既然藝術處處可見,那劇場存在在當代的價值是什麼呢?

里米尼紀錄劇團的《恐怖谷》以複製作家長相、表情和手勢的機器人,最終取代作家跨國巡迴,上演了機器人獨角「恐怖」秀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用創作回應當代社會重大議題
「這是秋天藝術節誕生最期待探討的意義。」劉怡汝說,無論是社會議題、政治討論還是疫情後的新世界,網路與社群上的討論百花齊放,甚至更為極端,「但人們是需要跟想法不同的人一起共存,相互共融的。而在劇場的空間,可以聚集大家一起參與,挑戰認知跟想像。」劉怡汝認為,劇場可以帶來這樣的練習,「觀賞的人雖然感到不適應,但可以做最誠實的對話。這是劇場空間最魔幻的力量。」
「兩廳院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多?」劉怡汝回憶當初的起心動念表示,劇場可不可以回應當代社會的重大議題,作為思辨可能的空間?
劉怡汝想起瑞士劇場導演米洛.勞擔任比利時根特劇院 (NTGent) 藝術總監時發表的「根特宣言」(The Ghent Manifesto),包括「戲劇不再只是呈現世界,而是要改變世界」或是「每一季至少要有一個製作在衝突或戰爭地區排練或演出,即便當地沒有任何文化基礎設施」等等,「這個宣言已經清楚表明劇場的社會使命,戲劇不只是藝術形式,而是可以參與社會的行動,「身為擁有全臺灣最成熟的觀眾群的劇院,兩廳院應該打前鋒,在理想與現實中試圖平衡。」

秋天藝術節節目議題廣泛,從賭博文化到 AI 科技,從政治權力到勞工階級,其他還有網路霸凌、群眾運動、女性自我實現、環境正義、身心失衡、思想解放等,邀請國內外藝術家、團隊共同演繹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最詩意的名字 最現實的切點
秋天藝術節有最詩意的名字,但也有最現實的切點,這是一個面向許多議題的策展型藝術節,包括 2021 年首屆以「眾聲平等」作為發問,2022 聚焦「接關」,2023 則以「記憶中的黑夜」探討個體與集體記憶的辯證,2024 年主題「看不見的岸」則回應遷徙與邊界,2025 以「在裂縫中重組我們」,嘗試在社會斷裂中重新召喚集體感知與連結,回到「眾聲平等」的核心價值。
議題不斷擺盪 思辨持續延展
秋天藝術節節目議題廣泛,從賭博文化到 AI 科技,從政治權力到勞工階級,其他還有網路霸凌、群眾運動、女性自我實現、環境正義、身心失衡、思想解放等,邀請國內外藝術家、團隊共同演繹。觀眾從純粹的觀看者,進一步成為討論者與參與者,各檔演出配合演前講座、Podcast、跨界座談以及線上互動平臺等,讓議題不斷擺盪,思辨持續延展。
舉例來說,2021 年由德國里米尼紀錄劇團帶來的《恐怖谷》,以人型機器人作為主角,探討 AI 與人類自由意志的邊界,成為首屆藝術節的話題之作,呼應科技與人性的辯證。2022 年由加拿大溯流劇團授權、臺灣在地化的線上互動節目《理想之城》,結合策略桌遊與劇場,邀請觀眾打造烏托邦,體現民眾參與與未來想像。

2023 兩廳院秋天藝術節壓軸作品《罪・愛》取材真實案件,透過扎實田調挖掘犯罪的隱藏面,爬梳女性犯罪背後的原因,拋出了「犯罪一定是全然的惡嗎?」的大哉問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2023 年的《罪.愛》以 2013 年「日月明功」為靈感,集結多位資深演員,探討信仰、倫理、罰與愛,成為當年「記憶中的黑夜」主題下最具爭議與討論度的現場演出。2024 年邀請到全球最受爭議的劇場導演之一米洛・勞(Milo Rau)與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組織(MST)共同呈現《安蒂岡妮在亞馬遜》,作品以錄像結合現場演出,將真實事件揉合希臘悲劇,詰問全球資本主義及貿易活動對亞馬遜叢林的影響,不但掀起藝文界討論熱潮,更創下幾近完售的好成績。

跨越現實與劇場,以獨特美學挑動社會敏感神經的米洛・勞與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組織聯手,以錄像結合現場演出,將真實事件揉合希臘悲劇《安蒂岡妮》,控訴人類貪圖利潤、盲目、自負,最終釀成困境後與之對抗的過程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2025 年七部作品 重組敘事語言
今年秋天藝術節從「裂縫」為出發點,橫跨身份重構、記憶轉譯、族群遷移與語言邊界,建構探索「我們」的劇場路徑。七檔節目展現當代劇場強大的表演能量與多元樣貌。其中金曲歌王桑布伊《無界的疆域》從卑南族的故事與記憶出發,以歌聲編織族群的歷史與當代經驗;區秀詒與陳侑汝(她的實驗室空間集)共同創作的《K 與龐蒂的神秘降靈》,結合東南亞傳說、歷史殘影與影像敘事,在劇場召喚幽靈,拼貼記憶的斷面,直面國族流動與被遺忘的命運;TAI 身體劇場《最後的隧道》則在儀式性的身體語彙中,重新安置被遷徙的記憶,探索歷史、神話與族群間的錯位與重建。

希臘荒謬劇場先鋒尤瑞匹底斯.拉斯卡瑞迪斯 (Euripides Laskaridis) 的《泰坦》(TITANS) 作品中,尖銳聲響與奇異笑聲讓可笑與恐怖成為一線之隔,體現了人類精神世界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用《悲劇三部曲》寫下完售佳績且三度來臺的南韓創作者 Jaha Koo,最新作品《超辛奇小熊軟糖》從飲食切入,構築出一場獨特的離散創傷敘事;希臘荒謬劇場先鋒尤瑞匹底斯.拉斯卡瑞迪斯 (Euripides Laskaridis) 的《泰坦》(TITANS),以強烈視覺與怪誕風格,打破敘事框架、描繪文明邊界崩解;希臘/阿爾巴尼亞新銳劇場導演馬里奧.貝努西《仁慈小酒館》跳脫語言束縛,深情召喚並重新演繹過往記憶。
兩年前以《任何搞分裂的企圖都將以粉身碎骨告終》創造話題,帶著再製經典成名作《再見狗日子》,回鍋秋天藝術節的比利時編舞家楊.馬騰斯,則透過極簡舞蹈語彙剖析觀演關係。此節目亦獲中國信託新舞臺藝術節冠名支持,攜手藝企夥伴引進國際知名舞作。

《仁慈小酒館》在告別親緣的普世命題中,拋開語言束縛,緊扣面對天人永隔的楚痛感受。全劇無對白,縫隙則以每個人內心的詠嘆填補。(photo credit:國家兩廳院)
提早2年策展 確保議題連貫性
作為兩廳院第二大藝術節(僅次於 TIFA),秋天藝術節也因議題導向,與大部分觀眾尋求的輕鬆有趣不同,因此推廣較難等現實挑戰,但藉由議題的深耕,持續開展臺北觀眾的包容度與接受度。劉怡汝表示,策展團隊需提前兩年啟動規劃,確保議題連貫性與國內外創作者參與度,「市場考量與行銷票房壓力與作品之間如何平衡,是我們與團隊必須持續回應的功課。」
同時,策展型藝術節的推行本身即是一場實驗。從初期的質疑「劇場能否策展」到逐步建立三年議題發展機制,團隊不僅需對焦內部共識,也需與藝術家、觀眾建立持續對話,適應社會氛圍與劇場運作模式的改變。劉怡汝說,2025 年正好是三年計畫的第三年,「我們得以有一個暫時的句點,並為下一個秋天藝術節埋下希望與未來的種子。」

國家兩廳院藝術總監劉怡汝依舊滿懷信念,期待未來藝術節將持續回應社會現實,跨越斷裂,為明日而行動。(photo credit:林韶安)
擔任藝術總監多年,劉怡汝觀察,真正優秀的藝術家不會只創作單一「娛樂型」作品,娛樂的表層之下仍能蘊含多重議題訊息;也有作品即使主題沉重、艱澀,依然能感動觀眾,激起深層反思,「觀眾的接受度、社會氛圍與討論度,反映出臺灣劇場對議題承載的企圖與突破。」劉怡汝依舊滿懷信念,期待未來藝術節將持續回應社會現實,跨越斷裂、召喚集體,持續讓劇場作品激發眾人討論,持續「為明日而行動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