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號人物】唐鳳的傻,無雜染且清晰

EDIT=Tim Kuo

PHOTO=點點善、三橫一豎設計、Dcard攝影師Arcool、KRIS KANG & Onion Design Associates、汪正翔

「人們對閃光的外表抱有太多的期待。」蕭邦的戀人喬治桑曾在其著作中《傻氣》這麼寫到,在21世紀的臺灣,唐鳳成為史上最年輕政委,外媒都頗好奇這樣的專長該如何帶領臺灣,雖然對於許多人而言,唐鳳的風格依舊是那麼『特殊』,但對於他自己而言,或許這正是他最舒適的姿態。

 

20個城市的壯遊

面對唐鳳,我們問到過往自認傻氣的經歷,他聊到了24歲時的一段壯遊往事,「二十四歲時,我在全球二十個城市壯遊,住的都是網友家裡,當時我們都從來沒有見過面。那時想模仿數學家艾狄胥,住到同為數學家的朋友住處一起寫個論文,那寫完之後就賴在不走,直到主人推薦另外一個數學家讓他能夠去住為止。所以當時我掛著『我正在模仿艾狄胥』的那種名義,一同開發一個新的程式語言。」,他說自己當時橫跨了非常多的國家,在當地去舉辦黑客松等等。

驚訝的是,這些他口中的網友,對於很多人而言,恐怕只是萍水相逢的緣分,然而對於唐鳳而言,他大膽且直白地在下一封Email詢問:「那我想住你家可不可以?」
「我現在回想起來,覺得當時自己或是父母心臟都滿大顆。」唐鳳笑著這麼說。想想也是,在那個年代,大家都不那麼熟悉線上互動模式, Airbnb這樣共享企業也並未興起,對於臺灣和泰國兩個同為T開頭的國家,許多外國人恐怕是分不清的,更遑論是發生了意外後,會興起多麼大的風波。

他也直白表示:「這些國家對臺灣也不一定熟悉,加上當時我的英語其實不好,但就憑藉一股傻勁,覺得說面對全世界在搞研究的人,不要只隔著網路交流,我應該可以去實際見面,然後他們也很神奇地願意讓我去住。我是覺得還滿有傻氣的。」

 

如何界定「傻」

我們好奇他怎樣去看待別人的行為,許多對將體制內體制外,視作一個「傻」的區別?他表示,如果將是否跳出體制當作評斷標準,將體制內的人比做糊塗、沒有覺醒的人,就將傻氣導向負面的方向了。「大部分的人都是在體制裡面生活,直到自己找出了不需要仰賴體制,或找到自己跑道的那一天,每一個人的時間點其實都不同。我比較幸運是我的時間點比較早,但過去的經歷都是每個人的養份,所以不能武斷地下『某個人跨出去的那一刻就變聰明了』的結論。」他這麼解釋。

他也提到自身過往進一步闡述:「當時我是在校長的鼓勵之下自學,但隔年我就去參加了公聽會,從地方到中央去促成實驗教育三法,甚至是後來去參與課綱發展委員這樣的角色。從我的角度來看,跳出體制外並非脫離體制,而是建立更好的體制樣貌。」對於他而言,在體制內外並非是能夠貼上傻氣負面標籤的。

 

清晰無雜染

這論點讓我們窺見了他對於自己傻氣的正面看法。他也表示,從消極面向看,就是自身沒有被雜染、不被牽往其他方向走,而積極面則是十分清晰自己特色的過程,而這些無疑都是回歸自己的正常狀態。

他認為:「回到自己清晰無雜染的狀態,那就是我正常的狀態。我有些很清晰的理念或內容,也不擁有它,我只是它的載體。像我今天沒有因為『傻氣』的這個題目,而放棄聊到我本來的正常狀態,我覺得這個就是主動社會化的方法。被動社會化造成的雜染,是在於別人覺得我應該扮演什麼角色、該具備怎樣價值,我就扮演怎樣的角色。」

這麼獨特的見解,讓我們不禁聯想他是否是想做獨特的自己,但唐鳳卻解釋自己很少這樣想,他反倒覺得自己應該想成為對社會有益的理念,同時是創新的想法且能被擴散的載體。「像是今天發生的這場線下對話,它不會只侷限在看雜誌的讀者,同時也是任何人都可以將它當作未來創作的材料。素材本身拋棄了著作權、智慧財產權,因為我們就是載體,它們只是進入我們內在,我們再將它們傳播出去罷了。」因此對於他而言,他並不想主張任何著作權、專利或肖像權,「任何人拿我的臉做什麼都是他的創作,我都是帶著欣賞態度去看待。」

 

開放才能多元

提到了他欣賞自己作為素材這件事,讓我們想到了元宇宙,近期這個概念越來越被大眾所熟知,我們也好奇他對於元宇宙上設計的想法與期待,「對我來講就是共享實境,讓不同時區、不同位置的朋友,能有彼此在同一個的地方感覺,這其實也就是一種承載。現在可以達到這樣技術基礎都已經存在了,現在反倒是我們該談論不要失去些什麼。」

他提出了開放標準這項概念,他提出了過去曾有特定瀏覽器或是軟體才能開啟某些網站,「如果只有使用某家設備或是某家公司的帳號,才能得到這樣的體驗,並將其他人排除在外,終究會成為二元宇宙。這樣對整體的發展來看,是非常不利的,所以我在2016年去推廣共享實境時,用的就是開放原始碼,我們就想保持開放的標準、保持大家完整的參與權。」

 

開放清晰的載體

因為開放帶來的參與,剛好也呼應他對於美的看法,「像我們防疫彼此互相提醒,這樣的力量,並不是個體固執地做一件美的事情,而其他個體只有觀賞的份;同樣在元宇宙裡面,我覺得也是需要透過類似的方式,去確保大家不是把彼此看成交易工具而已,元宇宙上碰到的人,得就像彼此實際面對一樣完整。」
開放見解也呼應到了對於時尚看法,「好比說我身上衣服這個顏色,其實在絕大部分的管轄領域是不能申請專利,甚至有些管轄領域連著作權法都不能申請,但這不該像其他領域主張著作權、主張專利,時尚它天生就是開放的,開放的特色就是不受智慧財產權限制,它不該是你的財產,而是公有的概念。」

 

精髓在於協作

這樣模式,讓線上或是線下的場域都充滿著協作,就如同社會創新實驗中心做到的事情,「社會創新實驗中心原本是軍營,但我們把牆都拆掉了,確保說大家可以隨時想進來就進來。一樓有四個洗手間,其實也是讓大家盡可能舒適;空橋、電梯都是需要無障礙設施的朋友,或者是八九十歲的長輩在這邊會使用的。但這些都不是哪個設計師的概念,而是這裡的大家每天碰到的狀況,或是大家看到的不足,因此大家提出的解方。這樣的模式很抽象,同時也是很具象的,因為每個改變都可以講出是誰參與其中。」唐鳳這麼說。

除了平時的協作參與,現今該如何運用線上的優勢,將觀感確實落實在線下活動中,同時也是不應該失去的,他表示:「在具備共同經驗下,每個人都能更加融入,我覺得VR的好處就是周遭氛圍很容易建模起來,這讓我們在討論任何事情之前,也能比較設身處地去體驗。」唐鳳舉例媽祖遶境、豐年祭這樣的祭典,未來不再靠幾張簡報去形容抽象心情,而是能透過體驗感受隊伍氣氛,即使只有短短幾分鐘,也會讓討論的品質變得更清晰且聚焦。而這樣的體驗必須是能夠被共享的,「我們即使不在場或是不同時區的人都能體驗感受,所以它並不能子虛烏有,要是來自於想回去就可以回去的空間。如果完全是子虛烏有且回不去的那種體驗,會變成每個人都關在自己的小宇宙裡面。」因此他覺得透過共享的體驗,必須連結到真正的人,而不是利用虛擬體驗取代真人。
「所以我並不會因為它是VR或是文字媒介或影像媒介,就對這些空間有不同的期待,我們對所有的期待都是相同的。」他提出像是時裝秀能夠打破第四面牆與觀眾的距離,讓觀眾參與演出者的視角,進而體現與感受一場秀所傳達的訊息,進而成為觀點的載體。

 

讓正面傻氣自主擴散

當眾人都成為觀點的載體,所有的創作與再次創作都成了我們傳播節點發出的主動訊息,「如果足夠有趣的清晰、沒有雜染的理念,讓其他人接收到了,也認為自己的作品可以成為這種理念的載體,那是他的選擇。」他進一步提出簡訊實聯制帶出的使用情境,因為不需要額外下載,而是運用大眾所熟知的事情去推動,進而達到快速擴散的效率,「我覺得這就是『開放式創新』一個非常好的例子。因為假設政府專門設計新的app,想說服大家下載使用,不可能那麼快達到實聯制這回的速度,這次提出概念到超過二百萬店家響應,只花三天的時間。」唐鳳認為這正是因為開放且眾人願意擔任載體的結果。
「這是一場完全不強迫,而且任何人都可以參與的情況,也算一種互動空間的設計。」唐鳳總結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