藍祖蔚Ｘ空間美學開麥拉　複刻經典忐忑情

TEXT = 藍祖蔚      PHOTOS = 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

台北車站很大、很亮卻也很虛，偌大的水泥建築底層，交織著高鐵、台鐵和捷運三層鐵道，還有比螞蟻更擁擠的人群；樓體外部則有川流不息的公車、客運、小黃和私家車，還有等著跨越馬路的旅客……若用縮時縮影技術來捕捉光影，從裡到外，無非就是粗細不同的線光串流。

30年前，台北車站迥非今貌，有前站，還有後站。從前站進入，走上木製廊樓，多排鐵道與隆隆列車就從腳下掠過，走下第六月台的階梯，就是前往淡水的班車起站，咯吱咯吱響的樓板聲音，伴隨著名片式車票和收票員的打孔機，都已送進了鐵道博物館的櫥窗內了。

 

還好，台灣有侯孝賢用《戀戀風塵》留住了昔日林林總總：初到台北的女主角辛樹芬就在後站出口，就在第六月台邊，差點被騙子連人帶行李都給騙走了。

中影日前修復了1986年電影《戀戀風塵》，台北後站的舊時模樣因而得能在大銀幕上甦活重現，看見「永遠」素樸的辛樹芬，你不禁要讚歎她急流勇退，再也不和電影圈往來的雋智，電影留駐的不只是空間，還可以抗拒時間，讓青春停格。

《戀戀風塵》最動人的詩情則在於膠皮綠被的車廂內，白衣黑裙的辛樹芬杵著車廂扶捍，面向身穿卡其布制服，頭戴大盤帽的王晶文，喃喃抱怨著她不會填答數學考題，然後，藍色的單節柴油列車隆隆駛進了十分車站，鐵軌上有人快步跑著想趕上車，她倆則踩著陳明章的吉他樂聲，沿著鐵軌走回家，順便到雜貨店扛回一包米，結束一天的青春行腳。

 

30年後，號稱侯孝賢接班人的趙德胤採用了最新的360度VR全景拍攝技術，動用他《再見瓦城》的新班底柯震東與吳可熙，穿上王晶文與辛樹芬同款戲服，重回平溪線鐵道，拍攝新版的「金馬53年度廣告」─《戀戀》。

《戀戀風塵》早已成了經典，複刻《戀戀》的工程，其實艱鉅，遜者描紅，強者臨摹，頂多形似，極難超越；再加上柯震東與吳可熙都是21世紀模樣，迥然不同於王晶文與辛樹芬的青澀矬樣。趙德胤的「複刻」思考，因此饒富興味。

 

於是，他向科技借力。360度VR全景讓電影讓觀眾不再被動觀看，只要有滑鼠在手，可以讓你前後左右隨意點選瀏覽，不只空間倍增，連心緒也多添了醪釀波動；新版只有蟬聲（那是季節、環境和青春的鳴叫聲）和腳步聲，沒有樂音，新版另外還附贈了一架飛碟，從天際默默掠過。這架天外飛碟，讓倒流的時光得著科幻的背書。

 

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試圖給予「經典」十四種定義，我偏好其中兩味。首先，經典是每次重讀，都會帶來初讀時滿滿的快意，《戀戀風塵》就這様替那些即將老去的靈魂，召喚回後站童年。其次，經典帶著前人理解的光環來到我們面前，尾隨其後的又是他們穿過時光長河，在各文化中（或者是不同的語言和風俗）所留下的痕跡。趙德胤的添柴加料，就疊現了卅年時光的手痕。

 

有經典可以重讀，有空間與記憶可以比對，讀者與觀眾同樣幸福，那是一種夾雜著忐忑與悸動的快感。

 

▎圖片說明

金馬53年度廣告－－趙德胤篇。趙德胤把最後新的360度VR 全景拍攝技術，用來重現侯孝賢1986年經典《戀戀風塵》的一場戲，完成當《戀戀風塵》遇上飛碟影片。

▎藍祖蔚

一位電影迷客。

曾經最早走遍世界四大影展，愛用文字書寫電影迷思，愛用聲音註解電影深情。

 

本文出自《DFUN雜誌NO.59期》